《羽葉蔦蘿》精選了于曉威近年*創(chuàng)作的中短篇小說10篇。于曉威的小說在藝術品格上,具有無端變化和迷人的可能性,他盡量擯棄了許多事物存在的習慣性法則,專注于人性心理邊界的向內(nèi)開拓。他以哲學意蘊的二律背反來逼近不可超脫的生活本相。在表達生命個體的時代欲望和憂傷方面,于曉威的小說彌漫著隱密的氣質。
1.
本書是現(xiàn)代性五面孔叢書第二輯中的一本,現(xiàn)代性五面孔叢書是花城出版社近年著力打造的原創(chuàng)文學品牌叢書。旨在推崇現(xiàn)代性寫作,拒絕平庸敘事,希冀漢語寫作以新的姿態(tài)融入世界文學潮流之中,并且搭建起一副嶄新的當代中國人的精神拼圖。
2.
書中的十個故事,主人公有教師,有警察、有失足女,有肯德基送餐員,都是平凡的普通人,作者看似冷漠的敘述中,能讀到對于這些平凡人溫情關注。
3.
于曉威是當下中國為數(shù)不多的、真正體味和深諳了現(xiàn)代小說、尤其是短篇小說構思技巧和審美品格的作家之一,讀他的小說,如同穿行在一個迷宮之中,你以為找到了正確的道路,事實證明前方是一堵墻壁,但當你行至水窮處,往往柳暗花明,別有洞天。
4.
作者近年來致力于油畫創(chuàng)作并頗有建樹,這與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形成了互補和旁啟,讓他在敘述故事時構思精巧,細致,充滿畫面感。
我的文學與生命觀(自序)
一
多年來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似乎一直思考的是,文學能為現(xiàn)實做什么,但當2016年馬上過去,新年即將來到無論從歷史、傳統(tǒng)、舊俗,還是從個人生命和心理意義上講需要總結些什么的時候尤其是面對這本小書,需要寫一份自序的時候,我突然有一種恍惚怔忡、不知如何言說的困惑:對于文學,就我自己而言,我為它做了什么?
從世俗的角度來說,對于文學,我做得還真是不少。初中時因為它,我學習偏科,除了語文,其他科目全部自愿放棄,忍受著老師們無數(shù)的責罵不說,還害得我畢業(yè)留級,最終連正兒八經(jīng)的高中都考不上,只好去了一所職業(yè)高中的美術班打發(fā)青春期了事。二十歲左右,剛在縣城文化館參加工作時,承蒙一位好心的、愛才的郵電局局長相中我,他費了好大的勁兒,經(jīng)過市里和省里兩級主管郵電部門特批,調我去縣城郵電局人事科工作,給我福利分房。我去干了三個月,百般不適,深感背叛文學,無暇伺候它,于是厚著臉皮找到局長大人,要求調回原單位,樓房我也不要了。后來的下場是我與妻子辛苦積攢了十年工資,才自己買了一個樓房。因為調回文化館,又有時間可供支配了,再加上那時候一貫受到深厚的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法則影響,自己主動跑到偏僻農(nóng)村體驗生活,搜集素材,卻因連日奔波疲勞,于一個細雨飄飄的下午,竟在江上行駛中的木船的甲板上睡著了,醒來后渾身瘙癢,遍布濕疹,此后見風落淚,遇水浮腫,于是一個叫作頑固性蕁麻疹的怪病折騰了我足足十五年。其間喝了無數(shù)湯藥,尋了無數(shù)偏方,皆不抵用。冬天不敢出門,雨季不敢赴約,為此錯過了多少與異性們聚會雅坐的機會。好在此癥于十年前,不知不覺中,它自己竟完全消失遁形,讓我康復如初。再后來,遭遇過多次唾手可得、明確之極的步入仕途和攀升的機會,皆被我一一婉謝和放棄。
能說我為文學沒做什么嗎?
但是沒用,你做出這些,文學不一定就覺得你順眼,文學還要看你另一方面為它獻出什么。
那就是作品。
說作品我氣短,知道自己干得確實不像話,不夠好。但是盡管這樣,也還有點一以貫之的底線,什么是我能做出的。
沒太寫一套做一套。也就是說,沒太一邊在作品中塑造善良、公平、正直形象,一邊在生活中見利忘義、虛偽猥瑣、前倨后恭。
沒太糟蹋漢語言文字。對它的熱愛從里到外,從內(nèi)容到形式。追求簡潔、凝練、富表現(xiàn)力和張力的文字,并且一直堅持手寫,以體現(xiàn)對其身心俱服,內(nèi)外兼修。
沒太重復自己。文學是一個高貴和聰穎的女子,你對她展示你的智慧和橋段,展示你的迷人空間,不可再三。那樣不僅僅是褻瀆對方的美麗,更是侮辱自己的智商。只習慣用一種方式說我愛你是無力的。
沒太一心只寫正確的故事,而慢待旁門左道、身體發(fā)膚與變態(tài)小我。再好的金鑾殿旁邊也得有廁所,城市沒有垃圾場就意味著處處是垃圾堆。人去了感官什么都沒有,血液也是流動的,想成為榜樣和標本那是尸體。
沒太考慮為金錢寫作。這個真不是哪個生活中偉大導師教的。是天性。若說我不自量,那好,換句話說,那是文學本身教我的。
沒太覺得自己一直會寫。知道自己總有寫不動、寫不出來的那一天,但是很清醒地偷偷發(fā)現(xiàn)一個秘密,寫不動的那一天,可以有一個辦法讓人家盡量不忘掉你,那就是多扶持和幫助更年輕、更后進的人,不要跟年輕人爭風吃醋,爭名奪利,使大家由著對你文字的喜歡轉化為真正對你心性和品格的喜歡。
二
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我對生命感到悲觀。說這句話的意思,其實有一些矛盾,原因在于我一直對生命感到悲觀。一直卻又曾經(jīng),這是不對的。
說不清為什么。就像一個人知道空氣對于呼吸的重要,他想弄懂它,但是他什么都看不到。
曾經(jīng)有人就此問我:你的生活有什么坎坷嗎?
我說沒有(這要感謝上帝)。你覺得生活還挺幸福嗎?我說當然(因為我很容易知足)。他不客氣地看了我一眼:那你就是作秀,精神撒嬌。
這當然不對。他把生命同生活的概念弄混淆了。我對生命感到悲觀,并不是說我厭棄生活。反過來說也對,我熱愛生命,但我未必熱愛生活。況且,悲觀從來不是失意者獨占的權利。
對生命悲觀并不是說怕死。當然,一個人說他怕死,這并不是什么丟臉的事。懼彼無成,愒日惜時,我想,只有浪費時間的人到頭來才真正怕死。一個珍惜時間并孜孜以求的勤奮黽勉的人,死對他不是終結,是靠近完美。
由此想到了時間。想到了相對論。我想,人的生命或許無法卓有成效地延長它的長度,但可以拓展它的寬度和厚度,使它看起來變得立體一些。一個作家或藝術家,他的天然的操守和福祉在于:他必熱愛讀書,如此他接通了逝去時間的通道,與前輩生活形態(tài)與思想對話;他必生活在現(xiàn)實和當下,這是他生命個體賴以存在和運動的方式,是他現(xiàn)世的責任和底線;他也必然要想象和創(chuàng)造,他得以超前體察和生活在未知的人生領域,預見并瞻想邈遠的未來。如此,他活了八十歲的話,他可以說:我活了三倍于此的年歲。
也就是說,從上帝手中偷回一些派定之外的生命,這是作家、藝術家們的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