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兒十六

周嶺

翻著可煊的書稿，不由得生出許多感慨。

轉瞬之間，在大人們都還沒有準備好的時候，可煊長成大女孩兒了。更沒準備好的是，我收到了她的書稿。有詩有文，詩是白話詩，文是廣義的詩。

中國是一個詩的國度。詩這種形式作為教化之祖，上古時代已經(jīng)進入了“經(jīng)”的行列�？鬃佑H自做編輯，編出來的三百零五篇詩被稱作“詩經(jīng)”�？鬃诱f：

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

這段話的意思是說，小同學們，為什么不學詩呢？學詩可以激發(fā)熱情，可以提高觀察力，可以團結群眾，可以抒發(fā)不滿。近可以事奉父母，遠可以事奉君王。還可以多知道一些鳥獸草木的名字。

因此，從《詩經(jīng)》開始，發(fā)展出四言詩、五言詩、七言詩。從上古的風詩、雅詩和頌詩，到漢代的樂府詩，再到唐代的格律詩，完成了詩的樣式固化。一直到明清，沒有再改變過。從科舉考試奉《詩經(jīng)》為圭臬，到文人斤斤風雅以詩名家，詩一直以上品的姿態(tài)，被供奉在大雅之堂上。所以，詩言志，既是一種榮譽，也是一種共識。

我自詡為這種古體詩的繼承者，但我也非常喜歡白話詩。我的老師當中，就有一位中國最早的白話詩人，湖畔詩社的發(fā)起人汪靜之。他的名字，現(xiàn)在已經(jīng)甚少人知了。但在九十九年前，他寫的《蕙的風》，曾經(jīng)是中國詩壇上的一縷新風，傾倒了無數(shù)的少男少女。

從汪靜之發(fā)軔，才有了后來的“新月派”“九葉派”和“朦朧派”。

今天，竟然輪到了可煊寫詩。我看著她一點點長大，所以我們很熟；卻從來不知道她能寫詩，所以忽然又陌生了。

我讀的第一首詩，是《逃》。初讀詩題，覺得意象似乎是“散”著的。幾行下來，我已經(jīng)被吸引住了。一句“逃到拉鉤還算數(shù)的天空下”，把情境、時空和微微透出的傷感全都凝聚在一條清晰而又耐人尋味的故事線上，展開了新奇的想象。那“疲憊的時光老人”和趴在他的身上“同樣打鼾的狗”；那“收藏往事的時鐘”；那“夢中的大門”和“再次回到向日葵盛開的那個夏天”……

說實在的，這種稚嫩的老到，顛覆了我對一個十六歲女孩兒的認識。

我在訝異中一口氣讀了她的《魚》《游戲世界》《拾夢人》《神奇的世界》《My Lady, youve got long way to go》，等等。我忍不住要夸她了。

第一，這么大的孩子寫東西，能做到“文從字順”已屬不易�？伸幽軌蝰{馭得從容不迫，甚至近于“圓熟”，這是令我沒有想到的。

第二，她的構思之奇特，已遠勝一般詩人的想象力。

第三，唐詩重“情趣”，宋詩重“理趣”。白話詩臻于這種高度的作品極少見到，可煊的詩已經(jīng)透出一些意思了。

第四，寫詩如同“造園”，要把無限的意境引入有限的空間。這須要在“自由思維”的同時受到“限制思維”的約束才能夠做得到，這往往表現(xiàn)為一種“張力”。讀可煊的詩，已多少能夠感覺到這種“張力”的端倪。

我想，與可煊同齡的孩子，還大都在成長的煩惱中吧？而可煊已經(jīng)在另一個平行空間里梳理她的感知和頓悟的詩境了。真好！

本想再多舉一些令我激賞的段落，但又想了想，還是不要太多“劇透”，留給讀者自己去咀嚼玩味吧。

是為序。

2020年9月5日

于香港旅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