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馬的故事
從前,馬兒們是自由的。它們馳騁在大地上,沒有人想要得到它們、圈住它們,把它們集成隊列、給它們套上繩索、給它們設下陷阱、把它們套在戰(zhàn)車上,給它們安上馬具、裝上馬鞍、釘上鐵蹄,騎上它們、犧牲它們、吃掉它們。有時候,人們和動物一同歌唱。一方的長久呻吟引起另一方的奇異嘶鳴。鳥兒們從天而降,來啄食殘食。殘食落在馬兒的四條腿之間,它們正抖動著自己華美的鬃毛。殘食落在人們的大腿之間,他們仰著頭,席地而坐,圍著篝火,吃得狼吞虎咽,吃得咋咋作響,大快朵頤,突然有節(jié)奏地拍起手來。當篝火熄滅,當歌聲不再,人們站起身來。因為人們不似馬兒一般站著睡覺。他們擦去陰囊和陽器被放在地上時留下的痕跡。他們重又跨上馬,騎行在大地的每一寸土地上,騎行在大海潮濕的岸邊,騎行在低矮的原始森林里,騎行在時常刮風的曠野,騎行在大草原上。一天,一個年輕人創(chuàng)作了這樣一首歌:“我來自一個女人的身體,我重又面對著死亡。我的靈魂在夜里于何處消失?它去了哪一個世界?有一張我從未見過的面孔,它困擾著我。為何我又見到了它,這張自己并不認識的面孔?”
他踏馬而去,只身一人。
突然,正當他在白晝里奔馳,天黑了。
他俯下身。他驚恐地撫摸著馬兒脖子上的鬃毛,還有它溫熱又顫抖的皮膚。
可天空變得漆黑一片。
騎手拉著韁繩上的銅鏈。他下了馬。他在地上鋪開一條毯子,毯子由三張緊緊交織的馴鹿皮制成。他系起毯子的四個角,竭盡全力地保護自己、保護馬兒的臉。他們重新上路了。
空氣紋絲不動。
忽然,雨水壓將過來。
他們緩慢前行,在嘈雜聲和雷鳴般的雨水里,用眼睛尋找道路。
他們來到一座山丘。雨停了。黑暗里,有三個男人被綁在樹枝上。
中間的,是一個全身赤裸的男人,額頭上有一頂帶刺的王冠,他在嘶吼。
奇怪的是,另一個男人在用燈芯草的頂端朝他嘴邊遞去一塊鹿蹄。與此同時,在他身旁,一個士兵正將長槍刺進他的心臟。
2. 哈古斯遇上的故事
后來,過了幾百年,有一天,夜幕降臨,他獨自行走,用籠頭牽著身后的馬兒來到索姆河岸。幽暗開始籠罩河水,他停下了。
男子發(fā)現(xiàn)在一堆板巖上有一只死去的松鴉。
離靜靜的河水約有十米遠。
那里有一棵榿木。
那堆松松的、灰灰的巖石板沐浴著夕陽,上面躺著一只松鴉,展開寬大的翅膀,張著嘴。
馬兒噴著鼻息。男子撫摸著遮蓋了它脊柱的又長又厚的毛發(fā)。
哈古斯是這條河的擺渡人,他把船系在大榿木的樹干上。他朝困惑的騎手和僵化的馬兒走來,待在他們身旁。他把船篙靠著自己的肩,將自己的目光融進他們的目光。
因為這只死去的松鴉身上有些許古怪。
于是哈古斯鼓足勇氣,走向那只長有藍色翅膀的鳥。
可他幾乎立刻就定住了,因為松鴉正在有節(jié)奏地扇動藍黑相間的羽毛。他喘著氣,向后轉了轉身子。他的動作是這樣的:有時朝向河岸、小船、榿木的葉子與河水,有時朝向薊草、被自己的所見嚇得動彈不得的騎手,以及一動不動、惶惶不安的馬兒。
實際上,松鴉在向最后一抹陽光的溫熱獻出自己的彩色羽毛。
它在曬羽毛。
隨后,不到一秒鐘,它迅速旋轉,立起爪子站起身,一下就飛了起來,棲息在河岸擺渡人的船篙頂端。
哈古斯頓時在自己的肩上感到,他該離開這個世界了。
他把頭朝鳥兒轉過去,它在看著他,發(fā)出可怕的叫聲,又轉向騎手,但是身旁已空無一人。騎手和馬兒走了,他沒有發(fā)現(xiàn)他們已經(jīng)消失了。
忽然,鳥兒重新展開自己藍黑相間的翅膀,離開了棲息處——哈古斯靠在肩上的船篙——飛走了。
鳥兒沖進了天空。
漸漸地,哈古斯的性情變得陰郁了。他開始對自己在河邊的職責不上心了。他把船扔在燈芯草叢里。他任由傾盆大雨侵襲著小船。兩個季度后,妻兒厭倦了他的憂傷,焦躁不安地與他交談一番后,帶上行李,走了。哈古斯不再需要家人陪伴,于是也離開了親人。或者更確切地說,他不再和人類說話。他避開刺眼的光線。一切可見的事物都讓他害怕。即便是動物的臉,他也會逃避,因為他覺得這些臉在譴責自己。他左躲右閃,不想碰上黃嘴老鷹的眼神,不想遇見燥熱之夜在荒野上企圖用歌聲吸引自己的青蛙的眼睛。
3. 八音盒
從前有個略顯羅圈腿的男子,他背著一只帶有小格子的木盒。他行走在各個村落里。他把盒子放在一塊石頭上,或是一棵樹的樹樁上,或是一只箱子上,或是一條長凳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打開蓋子。人們看到了十二個洞。每個洞里都有一只青蛙。晚上,他抬起頭,呼喊著凡·西蘇,像是一個有腳疾的男子在向天空發(fā)出祈禱!罢f話吧,凡·西蘇!”他叫喊道。又讓旁邊的一個孩子拿來一只水壺,往每只腦袋上澆水。它們唱歌了。
孩子們和各色人等從田野和林間小路聚集而來,圍著他,一個個緊緊地挨著他,想看看盒子里究竟有什么。“如果你們保持安靜,”他對他們說,“你們就會聽到一種隱約的鐘聲。”
于是,就連孩子們也不說話了。人們聽著緩慢升起的歌聲,眼睛濕潤了,因為每個人都認識另一個世界里的某個人。有人低聲喊著“媽媽!”,心里已雙膝跪下、癱倒在地。他們低低地說著:“媽媽!媽媽!”
4. 尼哈出世
從前,尼哈出生的那天,安吉爾伯特伯爵——孩子的父親,也是索姆灣獻給圣人里基耶的那座修道院的院長——在孩子從貝爾特肚子里滑溜溜地出來后抱著他說:“你第一次抬起眼皮,你褶皺的皮膚如此脆弱,你在光亮中睜開兩只濕漉漉的大眼睛,我以父、以子、以靈的名義祝福你!贝藭r一聲新的啼哭響起。在貝爾特的肚子里有一個孿生兄弟:人們能看到黃色的額頭在頂著腹部內(nèi)壁,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貝爾特發(fā)紫的寬大陰唇之間,就在那片金色體毛下面,它們遮住了她一直緊繃到肚臍、快要撕裂的皮膚。安吉爾伯特院長伯爵想抓住他?蛇@個新生兒渾身濕漉漉的。黏糊糊的小身體四處亂扭,像一條鰻魚在手里滑動。院長喊道:“你的感覺開始在自然中四下尋找抓手,你張開細小的手指,如此頑強而熾熱地緊緊抓住我的大手,我這個在若干季節(jié)之前將你孕育的人,現(xiàn)在為你祝福。這張面孔與尼哈相像得連影子都遠遠不及:他幾乎像是倒影一樣反射著尼哈!在這張面孔里,尼哈再次降生,這是上帝傳達給我們的信號。上帝想讓尼哈的日子里有一個同伴,就像他自己有約翰睡在肩膀上!”
說完這些后,他進行了第二次洗禮,給嬰兒起名為哈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