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爾登湖》：人與自然和美共存的贊歌

《瓦爾登湖》是一本超凡入圣的好書。嚴重的污染使人們喪失了田園的寧靜，梭羅這本書便被整個世界閱讀和懷念。

英國著名作家　喬治·愛略特

梭羅是一位天才人物，他更是一位了不起的作家，寫出了美國最好的書。

美國文明之父　愛默生

美國文學中無可爭議的六本或八本傳世佳作之一。

美國著名批評家　約瑟夫· 伍德·克魯奇

19世紀初葉，年輕的美利堅合眾國剛擺脫戰(zhàn)爭創(chuàng)傷，元氣得以恢復(fù)，國內(nèi)經(jīng)濟有了迅速發(fā)展，儼然躋身一流經(jīng)濟大國。與此同時，日新月異的科學發(fā)明創(chuàng)造與大規(guī)模開發(fā)自然，一方面使美國人過上了空前富裕舒適的物質(zhì)生活；另一方面掠奪性開發(fā)自然，嚴重地破壞了生態(tài)環(huán)境，導(dǎo)致原先純樸恬淡的田園牧歌式的鄉(xiāng)村生活銷聲匿跡。這時候，有一位獨具慧眼、頗有憂患意識的偉大思想先驅(qū)，切中時弊，大聲疾呼人與自然和諧相處他就是新英格蘭著名作家、美國生態(tài)文學批評的始祖亨利·戴維·梭羅。

亨利·戴維·梭羅（Henry David Thoreau）于1817年7月12日生于美國馬薩諸塞州康科德鎮(zhèn)�？悼频滤泥l(xiāng)風景如畫，梭羅喜歡經(jīng)常到野外去，獨自徘徊在樹木花草、鳥獸魚蟲之間，與大自然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1833年他進入哈佛大學，好學不倦，是班級優(yōu)等生；1837年畢業(yè)后返回故鄉(xiāng)任教兩年（18381840），還當過鄉(xiāng)村土地測量員。但他畢生酷愛漫步、觀察與思考，寫下了大量日記，其中積累了他日后進行創(chuàng)作的豐富素材。他與大作家愛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 18031882）相契，于18411843年住在愛默生家里，成為后者的門生兼助手。于是，他棄教從文，在愛默生的激勵下，開始寫詩與論說文，起初給超驗主義雜志《日晷》，旋后也給其他報刊撰稿。

1845年，他在離康科德兩英里遠的瓦爾登湖畔（愛默生的地塊上，事前征得恩師同意）親手搭建一間小木屋，在那里度過的兩年多的歲月中，他完成了《康科德河與梅里麥克河上一周》和《瓦爾登湖》兩部作品（均在他生前出版）。1847年梭羅返回康科德居住，其后就在故鄉(xiāng)從事寫作、講學及觀察、研究當?shù)貏又参�，偶爾也出門作短程旅行，以廣見聞，為日后創(chuàng)作打下堅實基礎(chǔ)。有時，他還得到父親的鉛筆工廠去掙點錢維持生活。1862年5月6日，梭羅因患肺結(jié)核不幸去世，年僅44歲。他生前一直默默無聞，并不為同時代人所賞識。直到20世紀，人們方才從他的不朽杰作中開始普遍地認識他。實際上，他真正聲名日隆，還是在20世紀30年代以后。

1846年2月4日，梭羅在獨居瓦爾登湖畔期間，曾經(jīng)給康科德鄉(xiāng)民們做過一次學術(shù)性的演講，題為《托馬斯·卡萊爾及其作品》。演講結(jié)束后，鄉(xiāng)友們?nèi)鐚嵪喔�，對于這個不可理喻的蘇格蘭詩人和他的著作，他們壓根兒不愛聽。說真的，他們很想聽聽他談?wù)剛�人湖畔林居的所見所聞。對于鄉(xiāng)友們的這一訴求，梭羅倒是非常心領(lǐng)神會。于是，在1847年2月10日，他以《我的個人經(jīng)歷》為題，在康科德再次登臺演講，結(jié)果令他喜出望外，受到了聽眾們的熱烈歡迎。聽眾們甚至勞駕他在一周后再次講演一遍，希望他的講稿還可以進一步增補內(nèi)容。是故，此次演講以及后來類似的演說，就成為《瓦爾登湖》一書的雛形。梭羅于1847年9月完成初稿，1849年打算出書，可萬萬沒想到會受到挫折。因此，他不得不歷時五載，將此書反復(fù)修改、增補、潤飾，前后計有八次之多，終于使它成為一部結(jié)構(gòu)緊湊、文采斐然的文學作品�！锻郀柕呛�》在19世紀美國文學中，被公認為最受讀者歡迎的非虛構(gòu)作品，迄至今日已有兩百種以上不同的版本，同時在國外也有不計其數(shù)的各種不同語言的譯本。

《瓦爾登湖》一書副標題為《林居紀事》，一望可知，乃是梭羅本人入住瓦爾登湖畔林居的實錄。此書一開頭，作者就聲明是為了鄉(xiāng)友們細致入微地探聽我的生活方式而寫的。他選擇湖畔為未來住所，就地取材，親自搭建小木屋，恰巧于1845年美國獨立紀念日入住，種莊稼、栽菜蔬，過著獨立不羈、悠閑自在的生活。當時在美國，就有人拿這本書當19世紀笛福的《魯濱孫漂流記》來閱讀欣賞。沒承望《瓦爾登湖》書中充滿風光旖旎的田園般的魅力，足以誘惑數(shù)以百計的讀者退隱山林，或者傍湖筑舍，競相仿效這位賢哲俊彥的生活模式。一般說來，這種趣事是人們都所始料不及的，殊不知梭羅仿佛料事如有神似的，早就預(yù)見到會有如此眾多之門徒，所以，他在書中語重心長地奉勸過讀者諸君，說很不希望有任何人采取他的生活方式。因為人們很容易把《瓦爾登湖》看成逃避現(xiàn)實的隱士幽居勝地或者世外桃源，事實上，這恰恰有違梭羅的初衷。梭羅在書中開宗明義地說過，他之所以入住瓦爾登，是要探索生活的真諦，思考人與大自然這個重大問題，顯然不是消極的、出世的，而是積極的、入世的。實際上，梭羅入住之后，并不是煢煢孑立，與人老死不相往來。恰好相反，他一方面經(jīng)常出門走訪，回康科德做學術(shù)講演；另一方面，也有各種各樣的來客專程前來登門造訪，有的還冒著大風雪趕來，與作者傾心交談。所以說，梭羅始終置身于這個社會大家庭中。再有很重要的一點是《魯濱孫漂流記》畢竟是笛福的虛構(gòu)小說，而《瓦爾登湖》乃是名副其實的非虛構(gòu)作品，兩者不可同日而語。

從某種程度上說，《瓦爾登湖》就像是康科德地方志中的動植物篇。誠然，梭羅大半輩子在康科德與瓦爾登湖邊度過，始終致力于觀察與研究飛禽走獸、草木花果，以及一年四季的變化進程。他寫到的草木、禽獸如按生物綱、目、科分類粗略地估算一下，動輒數(shù)以百計，他還給它們分別標上拉丁文（或希臘文）學名，追溯淵源、觀察研究之如此精當、地道，事實上與博物學家相比，也毫不遜色。更有甚者，通過生花妙筆，梭羅的心得體會得以點染在自己的描述中，從而被譽稱為《瓦爾登湖》一書中的精華所在。難怪19世紀美國書評家奉勸讀者不妨跳過《瓦爾登湖》中頗有哲學意味的片段，直接去品味賞析描寫大自然的那些篇章。梭羅是當之無愧的描寫大自然的高手，他在促進生態(tài)文學創(chuàng)作發(fā)展方面確實功不可沒。雖說在他之前，美國也有過好多專門描述大自然的作家，但他們僅僅報道科學界的一些發(fā)現(xiàn)，顯得相當單調(diào)乏味，是故，能以神來之筆描寫大自然而成為獨具一格文學之作的，毫無疑問，梭羅堪稱個中翹楚。美國有的批評家曾經(jīng)舉例指出，單單是《瓦爾登湖》中有關(guān)潛水鳥的描寫，若與約翰· 奧杜龐所著《美國鳥類》一書中潛水鳥章節(jié)作一比較，兩者顯然有霄壤之別，后者純屬科技性的報道，前者則是藝術(shù)作品。同樣，我在譯書過程中也覺得，梭羅不論對紅黑螞蟻大戰(zhàn)的描寫也好，還是對灰背隼、紅松鼠、獵狐犬等的描寫也好，都是如此繪聲繪色、如此引人入勝，真可以說是曠世罕見的華章。

作為藝術(shù)品的《瓦爾登湖》，在美國已被公認為現(xiàn)代美國散文的最早范本�！锻郀柕呛�》的風格，若與它同時代的作品，比方說，具有寫作天才的霍桑、梅爾維爾、愛默生等人的作品相比，都是迥然不同。那主要是因為梭羅這種獨特的體裁頗具20世紀散文風格。當然，《瓦爾登湖》的主題，顯而易見，寫的十之八九是19世紀的人和事，然而妙就妙在，作者對字句文體的選擇似乎有些超前，頗具20世紀的風格。句子寫得率真、簡潔，一掃維多利亞時期那種漫無邊際的文風，而且用字極其精當，富有實體感，幾乎不用模糊抽象的字眼。因此，梭羅這篇寫于19世紀的散文，除文體多變化外，實際上似與20世紀海明威或亨利·米勒的散文并沒有多大差異。

寫作手法上，梭羅在《瓦爾登湖》中也有不少獨創(chuàng)之處，特別是比喻的運用，幾乎達到了極致。讀者可以發(fā)現(xiàn)各類著名比喻語之實例，包括從音節(jié)的調(diào)配到意重語輕的反語法，或者比較通俗的從明喻到雙關(guān)語等。讀過《瓦爾登湖》的人都知道，梭羅特別喜愛使用雙關(guān)語，在全書中俯拾即是，如果有興趣的話，我覺得，讀者不妨試著編成類似索引，的確耐人尋味。精彩絕妙的雙關(guān)語，我在這里信手拈來一兩個，僅供讀者細細玩味。梭羅寫到一個在瓦爾登湖沒有釣到魚的漁夫，管他叫作修道士（Coenobites），作者在此不僅暗示此漁夫乃是虔信宗教人士，而且我們讀者要是稍加留意，聽一聽修道士這個英文詞兒的發(fā)音，立時會發(fā)覺，其實，梭羅是在說：你瞧，沒有魚上鉤。（See, no bites.）再說，他寫到作為資本主義物質(zhì)文明的標志鐵路時，既表示鐵路的開通有利于人際往來、城鄉(xiāng)交流，但對鐵路建設(shè)破壞自然生態(tài)等，卻又深表不滿，就借枕木這個雙關(guān)語寫道：如果一些人樂樂呵呵地乘坐火車在鐵軌上駛過，那肯定有另一些人不幸地在下面被碾壓過去。他說躺在鐵路底下的枕木，就是一個人，一個愛爾蘭人，或者說一個北方佬，他們可睡得很酣。作者在這里通過英文枕木（sleeper）這個雙關(guān)語，比喻那些為修造鐵路賣命而又昏睡不醒、毫無覺悟的人。對于這些勞工，梭羅確實滿懷同情，真可以說，哀其不幸，怒其昏睡不醒�？傊�，梭羅筆下那么多的雙關(guān)語，我在譯述時不由得一一加注，我想，說不定我國讀者也會倍感興趣。

從《瓦爾登湖》中的雙關(guān)語，我們不禁聯(lián)想到梭羅那種獨特的幽默感。盡管當時文壇上很有權(quán)威的洛厄爾撰文說梭羅沒有幽默感，不少批評家卻反駁道：缺乏幽默感的倒是洛厄爾，而絕不是梭羅，因為人們在閱讀《瓦爾登湖》時會發(fā)現(xiàn)字里行間都閃耀著梭羅的智慧光芒。他的幽默不見得都是喧嘩的，就像喜劇性那樣俗不可耐。梭羅的幽默感飽含著一種批評性的、亦莊亦諧的韻味，它不僅使讀者看在眼里，自然心情輕松，乃至于忍俊不禁，而且還像斯威夫特、伏爾泰、馬克·吐溫或蕭伯納的幽默，發(fā)人深省。比方說，19世紀上半葉，新生的美利堅合眾國立國還不太久，人們老是覺得自己脫不掉鄉(xiāng)里鄉(xiāng)氣，一切時尚緊跟在歐洲后頭，特別是以英國、法國馬首是瞻，乃至于東施效顰也數(shù)見不鮮。因此，梭羅就在《瓦爾登湖》中寫出了巴黎的猴王戴上了一頂旅行帽，全美國的猴子便群起仿效。讀者不難揣想，美國人讀到這類俳諧字句，管保暗自發(fā)笑，毋庸否認，這笑聲里頭還包含著梭羅把他們當作猴群的默認呢�？傊�，像上面這樣連類不窮、涉筆成趣的詼諧幽默的詞句在書中可謂比比皆是，梭羅就是通過它們來揭示：我們?nèi)祟愂呛蔚扔薮腊　?/p>

梭羅還擅長夸張手法。最好的實例就是當年《瓦爾登湖》初次問世時他在扉頁上所寫的題詞：我無意寫一首悶悶不樂的頌歌，可我要像破曉晨雞在棲木上引吭啼唱，只要能喚醒我的左鄰右舍就好。不言而喻，作者旨在說明自己不愿做什么悶悶不樂的哀嘆，他要使自己寫在書中的切身感受對人們多少有所裨益。反過來說，作者寫在書里的是一首精神抖擻、樂觀向上、歌唱生活的歡樂頌。這是全書的宗旨，氣勢豪邁而又言簡意賅，原本印在卷首，意在引人醒目。不知何故，后來數(shù)以百計的《瓦爾登湖》版本幾乎全給刪去了，依我看，顯然拂逆了作者的初衷。他有時還采用先揚后抑的手法，比方說，在《消極抵抗》的名篇中就是這樣，他寫道：我衷心地接受這箴言管得最少的政府是最好的政府……我相信這箴言等于說不管的政府是最好的政府。接著，梭羅就筆鋒一轉(zhuǎn)，對自己過分激烈的觀點有所收斂，采用委婉的口吻說：我不是要求即時取消政府，而是要求立即有個較好的政府。從而表明了自己絕不是政府廢除派的立場。但是，弦外之音，反過來說，政府要是逼迫人民去做違背自己意愿的事，人民就應(yīng)該擁有消極抵抗的權(quán)利�！断麡O抵抗》一文，原先也是應(yīng)鄉(xiāng)民們訴求所做的講演而寫成的，旋后不脛而走，遠播海內(nèi)外。沒承望梭羅這種單憑個人力量的非暴力抵抗的主張，極大地激發(fā)了世界各國仁人志士比方說，圣雄甘地、列夫· 托爾斯泰和馬丁· 路德· 金的靈感，顯然產(chǎn)生不可估量的影響。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以后，垮掉的一代中最出名的小說家杰克· 凱魯亞克（其代表作是《在路上》）等人，也對當時盡管繁榮但無生氣的美國文明作過真正的抗議。美國文學史家據(jù)此指出：他們就是繼承了美國悠久而了不起的抗議傳統(tǒng)，其淵源至少可以追溯到梭羅的風骨。

梭羅還在書中談天說地、縱古攬今時，一邊立論公允、痛斥時弊，一邊又提出不少積極性的批評與建議，其內(nèi)容十分廣泛，涉及飲食文化、住房建筑、生態(tài)環(huán)境、學校教育、農(nóng)貿(mào)漁獵，等等。他反對當時嚴重脫離實際、費用高昂、培養(yǎng)年輕學子的學院式教育，提倡與同時代中最有教養(yǎng)的人交游，從而得到更有價值的教育，那是壓根兒不需要付什么錢的。顯然，這是梭羅根據(jù)自己追隨愛默生、獲益匪淺的可貴經(jīng)驗而得出的結(jié)論，十分精彩有力，至今仍然啟迪后人深省。他一貫主張生活簡樸、社會公正，在書中這么寫道：我深信，如果人人都像我當時那樣過簡樸的生活，那么，偷竊和搶劫也不會發(fā)生。這樣的事之所以發(fā)生，蓋因社會上存在貧富不均。寥寥數(shù)語一針見血地觸及當時美國社會上貧富懸殊的要害。梭羅還根據(jù)個人耕作體驗，認為一年里頭只要工作六周，就足夠生活開支，或者換句話說，一周之中只要工作一天，剩下六天時間，完全可以自由自在，安心讀書，思考問題，或者從事藝術(shù)創(chuàng)作，等等。要知道，在當時，一周以內(nèi)，人們六天工作，一天是安息日，這向來就是上帝的安排。梭羅身為基督徒，卻大唱反調(diào)，主張工作一天，休息六天，豈不是大逆不道嗎？反正在本書中，讀者時不時會碰到類似上述的逆反言論，如果說梭羅是一個社會批評家，也是一點兒不過分。

梭羅在《瓦爾登湖》中用很大篇幅談到人與自然和諧相處，人與草木鳥獸和諧相處，這樣的精彩片段有許許多多，恕不一一列舉。我打算日后另撰專文予以介紹。這里著重提一下，梭羅還主張社會內(nèi)部各族群之間和諧相處。邃古以來，北美大陸的主人、原住民是各部落的印第安人，歐洲殖民者到達新大陸后不僅肆意殘殺無辜的印第安人，使其瀕臨種族滅絕的境況，而且徹底毀掉了悠久的印第安文化與生活方式，還對印第安人持極端歧視的態(tài)度。殊不知梭羅乃是狷介之士，反其道而行之。他在書中常常筆酣墨飽地寫到印第安人的種種美德，甚至說，即使是野蠻民族，美國人也不妨學一學，也許大有裨益，具體地說，就要學習各部落印第安人和墨西哥人的風俗文化，比如，新果節(jié)辭舊迎新祭祀活動，好像是在蛻皮求新凈化自己，等等，試想遠在一個半世紀以前，梭羅就具有上述真知灼見，確實值得世人們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