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法社會學的經典起源

　　自從19世紀后半葉出現(xiàn)了社會學后，我們才有可能談論法社會學。這并非一個草率的觀察，而體現(xiàn)了一種術語嚴格性。社會學為法律研究打上了科學旨趣的烙印，這明顯不同于老歐洲關于社會與法律之間關系的傳統(tǒng)認識。

　　古典學術傳統(tǒng)把社會與法律的關系理解得更為具體些，從18世紀步入19世紀后，這種學術傳統(tǒng)衰落了，隨之誕生了社會學。在古典學術傳統(tǒng)中，法律已經以人際關系的形式存在著，具有恒定的性質，與社會親密關系(友誼)和等級關系(支配)一起，不可或缺地與其他正式的社會生活領域交織在一起。正是因為法律的這種自然真實的內容(dernatürlich-wahrenVorzeichnung)，政治制度中才有可能形成具體的自由?——而不是相反，即與法律相關的恣意抽象的自由。在自然法思想中，人類社會的生活聚集看上去呈現(xiàn)的不是一種充滿了恣意內容的抽象的規(guī)范性應然，也不是呈現(xiàn)為功能上不可或缺的各種規(guī)范，而是一套具有確定內容的規(guī)范，其宣稱似乎具有自然的起源和真理性。當這種傳統(tǒng)思想把社會構想為一種法律關系、甚至是一份契約時，它并沒有感覺到有什么不妥。然而，那些認可法律秩序的功能性和必要性的法社會學家則不會再這樣想像法律。這就是社會學與傳統(tǒng)思想拉開距離的地方。處于自然法末期的理性法，在“契約”概念的幫助下，已經為法律的社會學解釋的到來鋪平了道路。在此，人變成了抽象主體，契約變成了一個使人類生活的社會維度成為可能的范疇，偶在性(Kontingenz;contingent)存在于每一種契約形式中。人類關系的偶在性雖然還是以法律的形式被思考，卻是以抽象激進的方式出現(xiàn)，在此基礎上，任何法律都有可能存在。因此，這不是返回到對個人信念的具體的法律約束形式，而是把契約這個主題擴展為社會的化簡機制，而社會其實就是一種社會系統(tǒng)。這樣，邁向社會學之路的曙光就在眼前。

　　與自然法相比，在社會學看來，社會與法律之間同樣存在著不可隔斷的關系，但是，這種關系更為抽象，給變化留下了空間。社會學也能接受每個社會都有一套法律秩序的論點，但是，卻不認為存在著某些在所有社會都同樣有效的法律規(guī)范。在歷史的和比較的人種志研究中，包括19世紀的那些研究，在其視野所及的地方，看不到什么恒久不變的規(guī)范，最多不過是存在著一些抽象原則，而這些原則實際上非�？斩础Ｒ虼�，法律雖說是必要的，但是在其運行中，卻是一種偶在的社會建構。正是這種偶在性，這種在不同可能性中進行選擇的相對性，成為了法社會學的研究主題。

　　這似乎只是一種定性描述，或者說是對老歐洲思想浮光掠影的抽象掃視。然而，在這種抽象描述中，自然法被取代，擺脫了普遍有效的法律規(guī)范這種迷思，一種更為超脫地對待法律的視角因而脫穎而出。社會的存在不再是奠基于某些規(guī)范的有效性，而是，法律和社會必須被看成是全然屬于經驗研究的變量，這些變量以某種方式發(fā)生著相互作用。為了不含偏見地決定哪些社會應該擁有哪類法律，必然要拋棄所有社會都命中注定只能接受某種特定類型法律的假設。因此，社會學不再受到社會生活自身的規(guī)范取向的束縛，或者說被迫共享社會生活的規(guī)范取向，不再到更為高級的規(guī)范或無可置疑的原則那里尋找能夠證明社會生活有效性的理由。就如涂爾干反諷性揭示的那樣，正是以此方式，社會學發(fā)現(xiàn)的并非是某些社會的道德實在，而是道德學家們構想道德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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