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房子這個透明的盒子原來放果脯，那種甜得發(fā)膩的閃耀著水晶光澤的果脯。吃完了里面的東西，就把盒子留下了。透明的盒子很少見，而我天生喜歡少見的東西。
　　這樣稀罕的盒子當然不能隨便拿來裝東西，我想了一陣子，才把那些七彩顏色的紙房子和紙人放進去。
　　紙房子和紙人是我和欣兒共有的，是我們的秘密寶貝。因為某種羞赧的心理，從來沒有拿給人看。
　　它們?nèi)�是畫在卡紙上的，用的是水彩筆。人物有男人和女人，有貴婦和窮光蛋；房子有華屋，也有茅舍。
　　我們竭盡了自己的想象，賦予它們或美或丑的容貌和從電視里學(xué)來的衣飾以及屋內(nèi)的擺設(shè)。然后沿輪廓剪下，人可以站立，房子也是立體的。
　　夏天的下午，窗外蟬鳴聲聲，我和欣兒坐在干凈的地板上，或是鋪一張草席，翻轉(zhuǎn)透明盒子，那些紙人和紙房子便雪花樣飄然而下。每一次的游戲都不一樣，在游戲的開始，誰都不知道這些紙人的命運。但是，當紙房子圍好，紙人一個個住進去，故事就在不經(jīng)意中開始了。我們一人掌控一個或幾個紙人的命運，為它們配音、編故事，胡亂地甚至是沒有邏輯地演繹，演盡我們想象中的悲歡。
　　里面有小孩想象的愛情，總是一個男人喜歡上一個女人，愛情當中有波折、有阻撓、有分離、有眼淚、有死亡，最后，或許相聚，或許破碎。我們可以讓它們的故事發(fā)生戲劇性的轉(zhuǎn)折，這是我們最大的成就。它們流淚，我們哽咽；它們幸福，我們歡笑。
　　這些故事，其實離我們自己很遙遠，甚至超出我們想象的可能。我們對熟悉的學(xué)校生活沒有興趣，它從來沒有進入到紙人們的故事中。我們變換著聲調(diào)和表情，是稱職的導(dǎo)演、操縱者和配音者。
　　一個下午可以演上兩出戲，盡了興，才把它們收攏進透明盒子里。由其中的一個人，悄悄地捎帶回家，藏在一個隱秘的地方。我一般會放在書櫥的頂上，那兒不容易被人注意，并且對大人守口如瓶。
　　可是，有一天，大人卻發(fā)現(xiàn)了那個透明盒子。媽媽撣灰的時候，它從櫥頂上掉了下來，散落一地，很不堪的樣子。媽媽蹲下身研究它們：“這是什么？”我怎能告訴媽媽，它們是從我心底里掉落出來的秘密，是我們想象中的未來？秘密原本沒有樣子，可這些紙人和紙房子卻讓秘密有了顏色、樣子和聲音。你不知道我有多愛它們。我在心里說，但沒有說出來。
　　媽媽只當它們是小孩子的玩意，拎起來，琢磨了一會兒，又放回了那個透明盒子。不知道為什么，從此，我再也提不起興致玩紙房子。透明盒子上蒙了灰，我競漸漸忘了它。直到有一天搬家時，被當作廢紙扔了。
　　然而，我卻沒有忘記這些紙房子。長大了，仍會不時想起來。我覺得自己很像住在紙房子里的人，永遠看不到前面是什么。至于是不是有雙手在操縱我，我不知道。當然，我的生活沒有那樣戲劇化，也沒有那么一波三折。紙房子里的故事畢竟不太容易搬到真實的生活里，它只存在于虛幻的想象中，永遠地留在了我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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