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羅齊命題”的當代回響:中美兩國美國史研究的趨向
定 價:60 元
叢書名:博雅擷英
- 作者:李劍鳴 著
- 出版時間:2016/7/1
- ISBN:9787301271162
- 出 版 社:北京大學出版社
- 中圖法分類:K712.07
- 頁碼:496
- 紙張:膠版紙
- 版次:1
- 開本:大32開
所謂“克羅齊命題”,即意大利學者貝奈戴托·克羅齊的名言“一切真歷史都是當代史”所包含的思想,觸及歷史知識的形成與當前生活的緊密聯(lián)系。在實際的歷史研究中,這種聯(lián)系主要體現(xiàn)為“現(xiàn)實關懷”和“歷史寫作”之間的張力。《“克羅齊命題”的當代回響:中美兩國美國史研究的趨向》以中國和美國近期的美國史研究趨向為中心,探討歷史學家所處的社會和時代如何引導乃至塑造其歷史寫作,而歷史學家又如何以自己的專業(yè)方式回應社會和時代提出的問題。書中各篇文章論及社會政治、意識形態(tài)、學術思潮和史家群體的變化在美國史研究中所產(chǎn)生的影響,并評析伯納德·貝林、戈登·伍德、埃里克·方納和楊生茂等學者的治史路徑和史學主張,以此對“克羅齊命題”做出某種回應:現(xiàn)實關懷可以合理地引領史家的研究興趣,有助于他/她從廣漠幽暗的過去世界中發(fā)現(xiàn)有意義的問題;然而一旦進入解讀史料和構建歷史解釋的環(huán)節(jié),現(xiàn)實關懷就必須接受學術準則的審查,并受到歷史主義的阻擊。
《“克羅齊命題”的當代回響:中美兩國美國史研究的趨向》:
著名學者李劍鳴又一力作;
對近數(shù)十年美國史研究趨向做階段性總結;
為未來的研究方向提供指導和啟示;
文筆優(yōu)美洗練,邏輯清楚嚴密,為史學論文的寫作提供典范。
李劍鳴,湖南常德人,曾執(zhí)教于湘潭大學、南開大學和北京大學,現(xiàn)為復旦大學歷史學系教授、長江學者。著有《文化的邊疆:美國印第安人與白人文化關系史論》《美國的奠基時代1585—1775》《歷史學家的修養(yǎng)和技藝》等書。
引言
20世紀美國史學的基本走向
美國政治史的衰落與復興
種族問題與美國史學
意識形態(tài)與美國革命的歷史敘事
美國革命史研究的新動向
伯納德·貝林的史學及其啟示
戈登·伍德與美國早期政治史研究
埃里克·方納筆下的美國自由
在現(xiàn)實關懷與學術追求之間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美國史研究
中國的美國早期史研究
探索中國美國史研究的路徑
后記
引言
人類發(fā)覺有必要保存集體的記憶,并且找到保存這種記憶的適當而有效的方式,以突破短促無常的生命和與之相連的個體記憶的限制,應當說是一場智性的革命。人之所以要保存關于過去的集體記憶,似乎不是想讓過去照原樣留傳下來,而是著眼于過去對于當前和未來的意義。在很長一個時期,保存關于過去的集體記憶,既體現(xiàn)了人尋求類屬身份認同的努力,也包含著某種追求不朽的愿望。從這個意義上說,人類對過去的認識和理解,以及由此產(chǎn)生的歷史知識,從來就不是固化和僵死的東西,也是活在當前并指向未來的。
論及當前與過去、現(xiàn)實關懷與歷史寫作的關系,我們自然會想起克羅齊和柯林武德這兩個名字?肆_齊說過,一切真歷史都是當代史;柯林武德則說,一切歷史都是思想史。兩人的說法各有其語境,意思也不一樣。克羅齊對那種一味地編排史料、記述史事的“假歷史”頗為不屑,主張歷史學家要借助對當前生活的關切來觀察過去,基于當前的思想和興趣來闡釋史事。換句話說,過去只有用思想的光芒來照亮,才能顯現(xiàn)出鮮活的生命力;歷史只有進入當前的生活,才會具有真正的意義?铝治涞聞t反對那種“剪刀加漿糊”的史學,強調(diào)對“事件”的內(nèi)在層面的理解,倡導史家以其智力活動來重演前人的想法和動機,從而突出“事件”作為人的“行動”的特性。然則史家無疑只能借助當前的經(jīng)驗來重演前人的思想,這樣就無異于把歷史變成了現(xiàn)在與過去互動的產(chǎn)物。細究起來,兩人的說法倒也有共通之處。無論是“當代史”,還是“思想史”,都旨在強調(diào)歷史不是簡單的過去事實的再現(xiàn),而與歷史講述者當前的思想、興趣和經(jīng)驗有著密切的關聯(lián)。從這個意義上說,無論是“克羅齊命題”還是“柯林武德命題”,其旨趣都觸及了當前與過去、現(xiàn)實關懷與歷史寫作的關系。
對歷史學家來說,當前和過去之間的關系,絕不僅僅是一個時間維度上的問題。兩者在歷史思維和歷史寫作中往往交錯在一起,相互嵌入,相互干預,相互塑造。歷史是在現(xiàn)實關懷引導下復活于當前的過去,現(xiàn)實則是經(jīng)由過去熏染而具有歷史內(nèi)涵的當前存在;關于過去的知識經(jīng)由現(xiàn)實的介入而變得富于意義,而當前的視點又因建立在過去的基礎上而具備更深邃的穿透力。但是,相對于不斷延長的過去,相對于看不到盡頭的未來,當前只是一個轉(zhuǎn)瞬即逝的點,變幻不定,難于把握;它對歷史認識的影響,必須通過它對歷史學家的塑造以及歷史學家對它的理解來實現(xiàn)。因此,在當前和過去之間,歷史學家是一個不可或缺的中介,F(xiàn)實對歷史學家的塑造性影響,歷史學家對當前的了解和關切,就是通常所說的“現(xiàn)實關懷”。根據(jù)后現(xiàn)代主義關于知識和權力的說法,并參照把權力作為核心概念的現(xiàn)代政治學理論,歷史學家的“現(xiàn)實關懷”難免帶有強烈的政治屬性,甚至本來就是現(xiàn)實政治的一部分。于是,身處當前和過去之間的歷史學家,就總是受到權力關系的制約,其歷史寫作難免帶有強烈的政治意蘊。
在中外史學史上,對于現(xiàn)實關懷和歷史寫作的關系,歷代史家有不同的處理方式。中國古代的史官和私家修史者,一方面注重歷史對當前的政治和道德問題的意義,通常出于“致用”和“資治”的考慮來選取史事并加以詮釋,另一方面又受到當前的政治、道德和信仰的規(guī)范以及禁忌的制約,對歷史的理解和表述往往不會背離社會通行的準則和信條。他們倡導“求真”,所針對的大抵是“向壁虛構”和“憑空捏造”;高揚“直筆”,也不過是要求依據(jù)通行的政治和道德標準來做取舍和褒貶,以避免“掩惡”或“虛美”等有違“史德”的行為。在歐美史學走向?qū)I(yè)化的過程中,客觀性和科學性一度成了史家追求的目標,他們力圖借助逐漸成熟的專業(yè)規(guī)范和技藝,把“當前”和“過去”區(qū)分開來,把現(xiàn)實的幽靈從歷史表述中驅(qū)逐出去。史家把自己想象成過去的代言人或傳聲筒,極力掩蓋自我,甚或相信可以消滅自我,以求取“歷史的真相”。但是,自19世紀末期以來,越來越多的學者覺得,這種對“客觀性”的無節(jié)制的標榜,根本不能掩飾史家基于現(xiàn)實關懷而形成的各種偏見和偏向;歷史寫作非但不可能擺脫現(xiàn)實的影子,即使真能擺脫,也反而會使歷史學家失去方向感。因而在這些人看來,歷史研究在根本上乃是當前和過去的對話,歷史學家不必諱言自己的現(xiàn)實關懷,而只需要警惕現(xiàn)實關懷過度介入歷史研究,或單純依據(jù)現(xiàn)行的標準或當前的需要來解釋歷史,以致淪為“現(xiàn)時主義”(presentism)。然則按照近期的后現(xiàn)代主義者的看法,以上各種說法或立場,或許都不過是欺人之談。一方面,歷史中的許多事物本身就是社會和文化的建構;另一方面,歷史學家對于歷史的解釋通常只是出于現(xiàn)實的政治需要或利益訴求而形成的某種說法。既然歷史本身就是權力和利益的戰(zhàn)場,歷史知識的生產(chǎn)就不可能脫離具體的“政治語境”。因此,現(xiàn)實關懷對歷史研究的介入不僅難于避免,而且具有充分的“合法性”。
美國史學一直是在社會政治的“哺育”下成長起來的。美國史家向來關注現(xiàn)實政治,大多帶有或明或隱的政治傾向,希望自己的著述能對現(xiàn)實政治產(chǎn)生影響。這方面的許多事例早已為學界所熟知。建國初期就有眾多名流寫作美國革命史,其意圖大都是要用建國的歷史來塑造國民的自豪感和認同感。及至19世紀末20世紀初,弗雷德里克·杰克遜·特納精心構筑“邊疆假說”,這與當時美國人在漸趨強大后尋求文化自主性的心理,正好若合符節(jié)。于是,“邊疆”就成了美國獨特性的一個標志。在查爾斯·比爾德和卡爾·貝克爾等人看來,那種相信歷史學家可以“公正無偏”的想法難免幼稚可笑;生活在不同時代和不同文化中的歷史學家,對于歷史的認識具有不可避免的相對性。從他們開始,政治立場和現(xiàn)實關懷不再是需要遮掩的史家之恥,而應在歷史寫作中堂而皇之地取得合法地位。而且,他們還自告奮勇地把自己寫出的歷史作為推進社會改革的工具。
進入20世紀之后,“客觀性問題”由于與現(xiàn)實政治糾纏不清,在美國史學界變成了一個沉重的話題。特別是二戰(zhàn)以來,隨著美國社會更趨多元化,基于族裔、性別、宗教和階級的身份認同、意識形態(tài)和利益訴求,也變得愈益多樣化,并且直接作用于歷史研究;于是,史學界基于思想傾向和研究路徑的分歧與競爭,也就變得愈益激烈而難以調(diào)和。雖然政治史作為一個研究領域受到冷落甚至鄙棄,但政治作為一個觀察過去的基本維度,作為一條聯(lián)結過去和現(xiàn)在的紐帶,可見于幾乎所有的歷史研究課題之中。諸如“族裔政治”“身份政治”“記憶政治”“消費政治”“身體政治”之類的術語,在當今美國史學論著中出現(xiàn)的頻率很高。這些術語所表達的理念和邏輯,無一不是部分地源自美國的現(xiàn)實政治。美國史學的這種“泛政治化”趨向,使得過去與當前的關系變得更加緊張,有時不免使史學討論輕易地轉(zhuǎn)化為政治爭端。
雖然每一代史家都深受現(xiàn)實政治的熏染,但他們又總在質(zhì)疑和批判前代學者的政治取向,而這種質(zhì)疑和批判的結果,又不過是用新的政治取向來代替舊的。綜觀二戰(zhàn)后六七十年來的美國史學,可以看出一條清晰的意識形態(tài)演化路徑,這就是反復批判美國例外論,著力清算美國歷史解釋中的種族主義、男性中心主義和精英主義,以構筑一種更民主、更開放、更包容和更多樣化的美國史體系。在這一過程中,“種族”(“race”,其著眼點在于少數(shù)種族和邊緣族裔)、“性別”(“gender”,其著眼點在于女性)、“階級”(“class”,其著眼點在于普通民眾和下層群體)成了史學分析的主導性范疇。這就再清楚不過地體現(xiàn)了現(xiàn)實政治對歷史寫作的塑造性影響,再生動不過地反映了現(xiàn)實關懷與學術追求的復雜糾葛。